挂在树上的男孩

作者:叶开 来源:《意林12+》

  我老家坡脊是个比芝麻还小的圩镇,在中国大陆最南部的雷州半岛上。我在网络地图上放大再放大,怎么也找不到她,我的家乡似乎被一阵热带季风刮跑了。

  长到8岁要上学了,我仍然常常倒挂在树上。我拉着父亲的手,走在通向龙平小学的黄泥路上,可内心仍然牵挂着我们家那五棵枝叶婆娑的番石榴树。如果不是被迫要直立行走,要进入人类社会,我宁可一直待在树上。

  现在30年过去了,我身体里仍有一个小男孩,一直在树上荡秋千。在这简单的快乐中,很少有人想到将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小学毕业,我的语文和数学加起来一共99分。大姐走了后门,把我弄进河唇初级中学,这才有继续读书的机会。上初中后我住集体宿舍,全校几十人挤在一间教室改成的宿舍里。到周末,骑车十几里地回坡脊。

  河唇初级中学按优、良、中、差分为四等,优等生在一班,劣等生在四班。我和全公社的小坏蛋们都被分在四班,等着自生自灭。我们的老师有杀过猪的、有开过拖拉机的、有打过预防针的、有做过冰棍的,身份都十分可疑。我们班两年内换了四位班主任。初二结束时,来了吴卓寿老师。

  一天下午,吴老师把我留在教室里,不像要大开杀戒,他问我:“广州去过吗?”

  没等我回答,吴老师就从我苦闷的小黑脸上知道了答案,“别说是你,我都没去过……广州就是天堂。那里人人都穿绫罗绸缎,天天都吃山珍海味,妹子个个像花一样漂亮。你开动脑浆想想……”

  我脑浆完全不够用。但我脑浆上有根小灯芯,被吴老师舌头上的火焰点燃了。“……我来跟你说读书多么重要!如果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能去广州了。你可以留在广州工作,还可以娶大城市的妹子做老婆。今后,你的孩子就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我那时才14岁,吴老师就对我进行了成功学的“洗脑”教育。这种教育方式是有效果的,我在他的“煽动”下开始努力学习,以六科360分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了河唇中学。

  河唇中学在河唇火车站另一头的山坡上,校舍虽然无序,设施倒是齐全。老师们和同学们一起住在学校里,一边给我们上课,一边养鸡养鸭。

  河唇中学以往通常只有理科班,高一结束时,我要求成立文科班,于是学校就有了文科班。文科班要上历史和地理,却没有老师。政治老师边自学边教我们地理,有时候他没来,我就给班上同学讲历史。对于历史,我知之甚少,只是把历史书看完了,又曾听我父亲讲过一些薛家将、杨家将的故事,胡乱掺和着跟同学们瞎咧咧,大家也很高兴。

  那年我高二毕业,全班参加湛江地区预考,只有我一个人上线,拥有参加高考的资格。学校专门为我腾出招待所的一个房间方便我学习。

  1986年,我参加了高考,6门课共考了384分,与大学失之交臂。参加高考失败后,父亲让我进县一中文科补习班复读,他说:“你随便读,考不上就回家卖凉茶。”为了实现混进大城市的梦想,我扎扎实实地拼了10个月,才终于考入了大学。

  如果没考上大学呢,我就在老家卖凉茶了。后来,在各个大学里演讲时,我常吹嘘说,不上大学,说不定我现在就是凉茶大王,就没有王老吉什么事了。大家一阵掌声伴随一阵笑声。谁知道呢?

  青铜葵花摘自《读者·校园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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