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我遗落在风中的秘密

作者:木小可 来源:《意林12+》

  PART 01

  下午三点,微风正畅。我成功避开老师的视线,熟门熟路爬上操场墙头的缺口,从兜里翻出手机“啪”地丢了下去,然后自己稳稳落地,捡起七零八落的手机零件,朝长春路飞奔。

  我走进一家手机维修铺,视线静静裸在格子间里那少年冷至寒凉的眸光中。梁寒避无可避,不耐烦地走到柜台质问我:“赵然然你烦不烦!说了一万遍我不想看见你了你还来!”而我却没脸皮般咬着唇拼命摇头,“梁爽,我真的很想你……”这世界就是这么玄妙,它令这世上最不该挂念梁爽的我,小心翼翼念了他三年。

  三年前,姐姐赵安安正值高三。父母拖关系将她塞进本市一所寄宿学校,而我也不得不转学来本地的初中。

  那天放学下了大雨,父亲接我回家时突然接到新闻任务,有个工地发生了事故。因为我们只带了一把伞,我只好跟他一起去采访。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两个黑乎乎的焦人躺在地上!有个少年跪在他们面前,哭得几乎晕厥。父亲细声盘问相关信息。原来,地上躺着的两人是一对夫妇,男的叫梁深,是建筑工人,妻子来送饭随他上了升降机,结果暴雨突袭,双遭电击,而那个少年是梁深夫妇唯一的儿子,梁爽。对于事故,目击者说法不一。有人说这是天灾人祸,有人说这是设施漏电事故,还有人说这是梁深自己寻死主动触摸电源……

  我下意识地顺着人群的视线看去,偏偏将梁爽那绝望蔓延的双眼记入心底。我还来不及细看,就见旁边的工地老板冲梁爽吼道:“别人都说了你爸是自己不想活了,你究竟想要讹我多少钱才满意!”梁爽失去理智般扑上去与他撕扯,嘴里一遍遍念叨:“我不要你的钱,我只要我爸妈……”

  PART 02

  当晚,父亲彻夜未眠,着手撰写关于这件事的新闻稿。第二天一早,梁爽一家人,便彻底轰动了全城。我惊愕地捏着这份报纸,心底五味陈杂。

  父亲到处采访,挖掘这个平凡家庭背后的故事。父亲挖出了梁深夫妇自四川老家私奔出逃的过去,也曝光了梁深患上肺癌的私人秘密……一件又一件毫不相干的八卦轶闻,被化成铅字贴在了供人视娱的报纸版面上,我不由自主地随着父亲日渐尖锐的表述与立场而感到急切不安,也为梁爽日渐困顿的遭遇感到愤愤不平。

  那之后,我更加关注梁爽。我偷偷跟着他上下学。我多想直接走上前去安慰他,可又芥蒂于父亲的所作所为而止步难前。一直到梁爽忽地从路灯下揪出了躲闪不及的我,冷声而戒备地问我:“你跟了我这么多天究竟想干什么!”我告诉他我围观了当日的事故现场,关注着舆论如洪水猛兽般朝他席卷,除了我是那个记者的女儿这件事,我将所知的一切都和盘托出。那之后,我和梁爽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直到安安放月假的一个星期五,父亲突然来接我回家,我的身份才被梁爽撞破。我看着他眼底升腾起的失望与厌恶,知道他一定是恨我了。自那天起,我再也没能见到梁爽。

  PART 03

  春来冬往,时间逼着我将对梁爽的执着慢慢冷却。安安考上了本市的大学,奋不顾身地爱上了一个叫陈歌的歌手。我也考上高中。

  纵使时光如刃,三年流转,终究让我重逢于他。那个周末,安安带我去捧场陈歌乐队的表演。待我们靠进舞台,我对陈歌所有的期待,却在主场阿凉转过脸的一刻冷却,窒息。那是梁爽——那个刻在我日夜颠簸的念想之中的少年梁爽啊!

  我趁着乐队谢幕的空当,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哽咽着唤他:“梁爽……”他淡淡地予我否定:“你认错人了。”我怎么会认错!就算他长高了个子,就算他蓄了胡茬,我也能轻易从人群里辨别出他。我再也不要从他的新生里错过,我向安安打听到了他打工的手机维修店,找各种荒谬的理和借口去见他。

  很快,我骚扰阿凉的事被乐队的所有人知晓。安安说,让我和她一起同乐队成员去爬山。直到出发那天我才知道,乐队其他成员刻意集体提前半小时出发,留我一个人等不明真相的阿凉。而阿凉看到我时果真那般反感:“赵然然你挺能耐啊,以前你自己骗我就算了,现在还收买这么多人一起来骗我!我不想见到你,你听不明白吗!”那一瞬我那么无助和委屈,我的情绪似翻浪狂风,再也克制不住。我拼命地穿越人流湍急的街道。蓦地,耳畔响起尖锐的鸣笛之声,我却已经来不及迈步闪开……

  火光石电之间有人猛地狠拽了我一把,只听梁爽吼道:“赵然然,你不要命了吗!你吓死我了……”他渐渐蹲下来,将头埋在臂弯里哭泣,就像三年前一样无助。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他紧紧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那天,他轻轻地说:“其实你对我好,我一直都知道……”

  自那以后,梁爽再不先前那样排斥我。

  PART 04

  我一门心思沉浸在来之不易的小幸福里,恨不能把全世界都忽略。就连父亲参选“十佳新闻人”的消息,我也是后于梁爽知道的。那天,我去找梁爽,却见他脸色极差地看着报纸。我抢过报纸将它撕得稀烂,“报纸胡写胡说的你不要当真。”

  “就像你爸当年那样胡写胡说,不顾旁人感受,对吗?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让你爸也尝尝被劈舆论审判的滋味。”他转过身,可我分明看到他眼睛里有愤怒和恨意在燃烧。

  接下来几天,梁爽总是借故不见我。我正为此焦头额,偏偏又接到安安火上浇油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抽泣:“我现在在医院。”

  我疾奔至那所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医院,走廊上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看着仍穿着校服的我,眼里却是相同的诧异探究,好奇鄙夷。忽然,“咔嚓。”,我被相机的闪光灯闪到了眼。而在光线渐弱的瞬息,我看到拍摄者身边的梁爽。

  RART05

  尽管父亲在新闻界形象一直刚正不阿,但我穿着校服在女子医院惊诧回头的照片,还是见了报。负面的评论潮水般涌来,父亲那么坚强的一个人突然就哭出了声。而父亲接着讲述的真相,竟是我根本不曾料想的!他说当初梁深豪赌输钱,私下向老板周转,老板不愿助长他赌博恶习,走投无路时梁深竟以死相逼!出事后,老板既愤怒又愧疚,但想到无依无靠的梁爽,老板恳求父亲:无论如何请守住这个秘密。

  父亲怕我承受不住舆论的委屈,坚持让我转学去临城。那之后我再没有见过梁爽,直至去往临城的车缓缓驶出客运站,我靠着窗望着拥挤嘈杂的人群,轻易就寻得那一道熟悉的身影。梁爽静默地靠墙看着我,无声流泪。

  我打开窗,轻轻朝他挥了挥手。我们都明白,自此一别,相见再也无期!而那之后,我们终将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