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作文

　　“走自己的路，让人们说去吧。”这或许是一种消极的处世态度。智慧地处理他人与自己的关系，更积极地面对人生才是更好的交友选择。少年人的机智，或许是一种早熟的狡猾，但那是因为你珍视同小朋友们无忧无虑跳皮筋的机会。

　　我小的时候，作文很好。主要是我爱写得与众不同。比如说老师出了个作文题，叫“一次谈话”。一般的同学写的都是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被爸爸妈妈或是其他长辈批评了一顿，于是铭记在心。这种写法我想到了，可我想写一次更奇妙的谈话。我设想通过电话同一位非洲的黑人小朋友谈话。其实这个想法有很不合理的成分在内：一个当奴隶的黑人孩子怎么会有电话呢？但当时是小学生的我，可想不到这么多。我们的语文老师对我这些有漏洞也有一点儿新意的小作文，给了很好的评语，还经常在课堂上读我的作文。被老师读作文的时候，心情像一颗怪味豆。最初当然是甜的了，哪个学生不愿受老师的夸奖？可慢慢地，涩味就涌上心头。最主要的是下课以后，同学们的神情怪怪的。全班同学好像结成了孤立我的统一战线，跳皮筋两边都不要我。我和谁说话，她会装作没听见，然后故意跟别的人大声说笑，一块儿边说边看着我。作文两周讲评一次，我便要经受一次精神的炼狱。怎么办呢？我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从此不要把作文写得那样好。我开始挺随意地写作文，随大溜。果然，王老师不再念我的范文，同学们也和我相亲相爱。正在我得意的时候，王老师找我了。“你的作文退步了，是不是骄傲了？”我执拗地保持沉默，不知道怎么说。假如我说了，我的处境就更糟了。王老师苦口婆心地开导我半天，虽说不是对症下药，我还是受了教育。我想不能再这样下去，我不应该用学习赌气。于是我又开始认认真真地写作文。王老师是满意了，可被同学们敌视的恶性循环又开始了。就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吗？我小小的脑筋动了又动，我发现同学们并不是讨厌我的作文。老师念它们的时候，大伙听得津津有味。同学们只是不喜欢老师反反复复只提一个名字：毕淑敏。于是我找到老师，小心翼翼地说：“老师，我最近的作文有进步吗？”“噢，你近来写得不错。今天下午我还要读你的作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我战战兢兢地说。“什么事，你说好了。”“我想……您念我的作文的时候……是不是可以不念我的名字……”“为什么？我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王老师有些不耐烦了。我镇静下来，一板一眼地说：“我觉得您读谁的作文，主要是看文章写得好不好。至于是谁写的，并不重要。不说名字，让大伙讨论，没人碍着面子，反倒更好说意见了，也好给我的作文提不足之处……”“你说的有一些道理。好吧，让我们下午试一试。”王老师沉吟着答应了。那天下午的情形，一如我小小的心所预料的。同学们充满了好奇，发言比平日热烈得多。下课以后，我和大伙儿快活地跳皮筋。“毕淑敏，今天念的范文是你写的吧？”有人问我。“还能老是她写得好啊？我看今天一准儿是旁人写的。”从此以后，我的作文越写越好，和同学们也能和睦相处了。我至今不知道这算是少年人的机智，还是一种早熟的狡猾，它养成了我勤奋不已而又淡泊名利的性格。但长大以后，看到一则名言：“走自己的路，让人们说去吧。”我想那是一种更积极更勇敢的生活态度。

　　（岸芷汀兰摘自《毕淑敏散文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