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

作者:席慕蓉 来源:《意林少年版》

  若是问我,每次到了蒙古高原,最想做什么。我一定会说,没有比走在夏日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更好的事了!

  首先是视觉上的舒展。

  我们的眼睛可以望到无穷远。然而,蒙古的草原又不是平坦开阔到无趣的地步,相反,它总是有着和缓而优美的起伏,像是放大了的微微动荡的海浪。即使有时在更远处真的有比较高大的山脉,那和草原连接起来的山坡坡度也不大,无论步行还是骑马,都可以从山下从容地走到山腰,一路也铺着地毯一般的绿草。

  草原是广大的圆周,苍天是一座穹顶,以无限宽广的弧度覆盖着大地,而我自己这小小的身体,就是这片天地的圆心。如果我把身体做三百六十度的旋转,那极远处微微起伏的地平线也绕着我转一圈而无始无终。也就是说,无论我往前走了多少步,依旧是这个广大圆周的唯一的中心点。

  然后就是那云影与天光。

  草原上的云朵,有时候又多又大又平整,在蓝天上列队而行。天高云低,风起的时候,一朵一朵依序飞过,那草原就忽明忽暗,人好像走在梦里。一下子所有的青草都闪着金光,逆光处背后的丘陵像镶上了发亮的边线,身体被阳光照得暖烘烘的;然后忽然间所有的颜色都沉静了下来,在云影掠过之处,草色在泛白的灰绿和透明的青绿之间挪移,风也凉多了,像擦了薄荷油一样。然后,还有那难以形容的芳香!

  那不只是青草的清香,而是混合着好几种香草的草叶被压折碰触后所发出的香气。在刚刚站定时还不太显著,不过,只要一往前走,每过一步就会马上有一股翻腾而起的独特芳香弥漫在四周。

  野生的香草在夏日遍布草原,好几种香味混合之后,那强烈的芳香如药酒又如甘泉那样提神醒脑,沁人心脾,进入每一种感觉细胞的最深处,让生命苏醒,让我忘记了所有的疲劳困顿,只想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七、八月间,时当草原的盛夏,阳光静好,青草繁茂,鹰鵰从云层下低飞掠过,草丛间被我们的脚步惊扰起来的蚱蜢和草虫,在身前身后弹跳得好远,还不断发出“嘎”的鸣叫声,旷野无人,只有轻柔的风声,这里,应该就是天堂了吧?

  草原深处,有时会遇见一泓弯泉极尽曲折地流过。薄暮时分,从山腰往下眺望,那样一条狭窄弯曲的河流映着天空的霞光,像条灰紫色的发亮的缎带,在暗绿的旷野上蜿蜒伸展,不知道从何处起始,到何处终结。

  冯国伟摘自《蒙文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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