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破孩儿

作者:吉尔莫德罗 来源:《意林》

  《蜡笔小新》流行那会儿我还在念初中。班级里的男生忽然动不动就“大象大象”一脸荡漾如痴汉地说话,浓眉的班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变得很受欢迎。我那个成绩斐然的自来卷面瘫脸好朋友,会经常一脸宠溺地摸着我的头叫我“小白”。文具盒上的贴纸也从西瓜太郎、美少女战士和哆啦A梦换成了一个光屁股的小孩。我妈妈从前喜欢的是樱桃小丸子来着,不知道为什么也一本正经地和我说“我也看小新啊,挺好看的”。有一瞬间我觉得世界崩塌,众叛亲离,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迷恋个流氓小破孩儿。

  最早看《蜡笔小新》,演的是他和他妈妈美芽去游泳馆,美芽穿了件比基尼,系带扣子在后面,小新把它解开了。我永远记得画面上那一刻尴尬的暂停效果,以及我身边两个同学爆炸一样的笑声。再看就是他妹妹小葵出生,他飞纸飞机给她起名字。捡到棉花糖小狗小白的那一集我总是没有看到,只有他每天和小白“有爱”的互动,还有他带着它去欺负其他大人,包括长得酷似某班地理老师的那个人妖阿姨。

  我不喜欢小新是有理由的。我爱的是纷繁华丽如《五星物语》《四叶草》《天使禁猎区》,我心里是个独裁而又苛刻的人,对所有漫不经心的插科打诨都报以敌意。小新那种毫无自觉地破坏着所有成人世界规则,让人难堪尴尬下不来台的孩子,在我眼里是那么格格不入。他让人出丑不安的桥段也丝毫没有激起我喜乐的共鸣,我总觉得人应该是温顺的,彼此照顾:一味地让对方出丑,也只有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能得到宽容原谅,长到十二三岁还嘴贱的话只会被更无理取闹的人胖揍。

  大学三四年级,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又跟着室友看《蜡笔小新》。白天手术室里上班累得要死,晚上回来没有心思做饭,几个人一桶泡面加荷包蛋挤在一起吃,一台笔记本电脑看日语原版的《蜡笔小新》,我只是为了凑个热闹不至于孤零零,却忽然重新认识了这个熊孩子。看了许多年敢达、钢炼、鲁路修,猛地发觉小新的线条如此柔软,像是冬天小羊绒做的围巾、手套样。虽然声音是个老头子,却没有汉语版那么贱气,反而多了种沧桑感,拿着这一把老中音说话的肉团子到处跑来跑去,所做的一切其实还是温柔善良的,只是大部分时间包裹在一层对大人世界的调侃和不屑一顾的外壳下面。和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私下里闹得不可开交的大人们相比,小新显得那么天然干净,他的世界自成一派,有爸爸妈妈小葵小白和动感超人,有不理不理左卫门,永远都是悠哉安全而又无心恣意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声优对我的影响更大,或者说时间冲刷,改变心脏纹理。毕竟这是一部给大人看的动画,晚熟的我和朋友们不一样,过了二十岁才学会微笑旁观,不必时时刻刻把自己带入故事里面,反而瞧见人间百态,那小小的动感超人站在山坡上背对这一切的苍凉感。大概因为早年身上的弦绷得太紧,活得太有执念,太入迷,所以才会那么讨厌真实如邻居熊孩子的蜡笔小新。其实,小新比真正的现实温柔多了。

  现在的我内心依旧是个独裁而苛刻的人,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只是偶尔回到小学初中待过的地方,和同学们聚会的时候,那些男生女生已经变成人父人母,偶尔还会提起“小白棉花糖”和“美芽扭到腰”,我心里就会有什么滚烫而疏远的东西扩散开来,那是他们不同于我又与我殊途同归的记忆,人都是会长大的,无论是变得柔软宽和,还是变得坚韧守一,还是变得平静浩瀚,无论他们是不是小新。

  (海马摘自《文艺风象》 图/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