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睡去

　　四年级时，我迷上了武侠小说，外公便租来《倚天屠龙记》的录像带陪我看。我披着毛巾被，高举起他的拐杖，说我长大后要当武林盟主！

　　外公打量着我：“你比张无忌那优柔寡断的货强多了！”

　　在所有人看来，外公和我堪称天伦之乐的典范，但只有我们自己明白，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失意的联盟。

　　初一那年，爸爸带着满身伤病退伍归来，事业不顺让他整日在家里上演全武行。那一年，外公也从要职上退了下来，在家终日陪伴他的，是对他从未有过爱意，还恰逢凶猛更年期后遗症的外婆。

　　十四岁那年，爸妈名存实亡的婚姻走到尽头，爸爸在家吞药自杀，慌乱中我想到去找邻居求助，刚一打开家门就看到了拎着饭盒的外公。我顿时崩溃，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拽起他的衣角就往屋里跑。

　　去医院的路上，外公把我搂在怀里，低声说，别埋怨自己不够坚强，但也别苛求大人们要多坚强。

　　我爸的命运让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要有一个好成绩，于是我开始玩命学习。十六岁的那个夏天，我在打了无数零工后，终于赚足了大学的学费和路费，但我舍不得买卧铺，只抢了一张站票，我要在火车上站四十八个小时。

　　外公知道后，直接撕掉火车票，给我买了机票。他说，你是要当武林盟主的女人，可不能被累死在路上。

　　大四上学期结束后，我才得知他经历了一次严重的中风。大家都说外公傻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确实，我刚一进屋他就流着口水问我是不是村头的郭家大嫂子。

　　闹了一番，他被护工抬回床上，我忽然看到他眼中的一丝闪光，觉得事情可疑。于是我给他讲了个故事：一家医院有四名大夫，一个整日大笑，一个整日叹息，一个整日傻高兴，一个整日哭丧着脸，他们就是“狂笑医生”“长叹医生”“快活医生”和“悲哀医生”。

　　果然，他听后有些绷不住了，瞅瞅四下没人，伸手刮刮我鼻子：“你这笑话冷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为什么要装傻啊？”我问他。“人家活累了，人家想耍赖了，不行吗？不行吗？不行吗！”我赶忙头如捣蒜：“行行行”！

　　回到学校，我跟随老师前往北极考察。二十岁生日那天正是极夜的最后一天，也是考察船因故障被困的第十五天。那时，雷达失灵、通信阻断、弹尽粮绝……恍惚中我看到外公周身环绕着绿光走来，他身披毛巾被，手执拐杖如宝剑……

　　当我得救时，才知道外公在我生日的那晚去世了。他的墓碑上只刻着一行字：前武林盟主之墓。

　　冰雪莲摘自《润·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