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福帝姬

作者:蔓殊菲儿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严祈跟我们做马匹生意,是景州的富商,你就是他家的公子。”宗雅接着说,“大举伐宋已迫在眉睫,我闻听李纲从去年任东京府尹以来,便积极开设武举科考,意在招揽天下英雄,他们的骑射实力你可乘机试探。”“连辽人都打不过,还用得着试探?猛虎哪能在羊群里逞英雄!”完颜皓不屑道,“没亲眼所见,不可妄断。”宗翰道:“你的汉话儿这会得用上了。”一边的严祈赔笑道:“郎君就当去玩儿,汴梁可是个锦绣温柔乡,皇上的宫殿就在那里,好酒好肉,美女如云。”完颜皓听这话触动前情,心有所动。他拿起衣袍上的宋制铭牌端详着。

  添香

  顺德在转凉时惊了风,一直恹恹在床上,她皎洁如月的圆脸消瘦下去,那双小鹿一般的美丽眼睛越发显得大了,惠福去看她,让绿翘把一只海棠花形的螺钿香盒拿到她面前:“姐姐上次说要我的玉墨香,说闻着畅快,我要他们又配了些给你。”顺德靠着软枕坐起来,接在手中,看里面鸡头米样的数十颗香珠,个个用模子压成骨朵儿的丁香花样子,不觉笑道:“这用了香花芳草,还加了良墨作书香的法子亏你想得出,处处都能做出巧样来。”说着轻轻闻了闻,只叹气道,“虽确是那种味道,终不如你自个儿身上香。” 惠福听了笑笑:“我用的就是这个,不过点开化散了而已。”“那就由妹妹来添香吧。”顺德于是让侍女如韵将那镏金铜鸭熏炉里的兰花炭烧红,用灰薄薄盖了,把银扦儿递给她。惠福接在手里,低头将那烟灰戳成梅花形的小眼,再将一片薄如纸的云母放了上去,惠福纤细的素手将香珠轻轻拈起置于那流彩的云母之上,但见垂眸温柔,长睫一丝丝映在那玉白的小尖脸上,让顺德一阵心悸,她柔声道:“妹妹啊,我身子有些乏了,你还是先回去,让我再睡一下吧。”惠福答应了,轻挽烟紫色的广袖从香几边退出,道别后离去。只见苑中残阳流照,菊花正盛。那楚楚花容竟宛若顺德的容颜。她静静凝望,直到绿翘提醒道:“殿下,向公子来看顺德帝姬了。”她转过身来,却见由侍女引导的向生已临到三四步开外,他向她深深一揖道:“小生向子拜见惠福帝姬殿下。”她款款回礼,他声音清朗入耳甚柔,容貌果然俊美至极,若非潘安在世,便是卫郎重生。她忽然明了姐姐要她先走的意思,只得带着绿翘与他擦肩而过,却感到自己天青色的披帛像一只管不住的素手,多情地抚上了他那月白色飘动的衣襟。

  柔福拒绝下嫁给高士荣的消息传来时,惠福有点惊讶,她没想到这些法子都用尽了姐姐还是看不上王尚宫为她张罗的男人。她扑哧一笑,仿佛听到王尚宫哭丧着脸向父皇哀求道:“官家,让帝姬饶了卑职吧,总不能把全天下的男人都抓来让她选啊。”

  初遇

  仲春已暖,天气晴和,惠福持笔临窗静思,面前画案上放着初干的待用纨扇,绿翘过去一看,见是一株素白的夜合花,设色淡雅,柔婉娇纤,左上有一行新题的诗:“翠晚翕妆浅,含霜一点情。夜深花睡去,梦待晓风临。”便知她又在伤春了,便笑着安慰道:“这好天气,帝姬不想出去看看吗?这个月的出入牌子还是有三两个没用的。”“前几次都觉得累得慌,我这双脚不惯走远路。”“这倒无妨,我都安排好了,我们着便装坐马车到市场下来转转,然后直接去看马球,从球场上出来再坐车回宫。不会累着。”惠福听了,觉得倒也妥帖,便任她安排去了。

  完颜皓考完弓马和策论,离马战比拼还有十余天的样子,据说推迟是为等小梁王柴桂赴试。他于是看了榜便到汴梁街头游玩,一边留心看城池的布控。东京果然繁华如梦,美味云集,一路上跟着熟络汴梁的严何管家拿着散碎银子到处吃喝,倒也畅快。完颜皓毕竟少年人心性,又没来过中原,看到路上经过的年轻女子,难免相瞰,觉得宋女窈窕秀雅,肤质细嫩,比辽国佳丽还胜上一筹,于是左瞰右瞰,很是倾羡,便对严何说:“都说汴梁女子美貌,果然如此。”严何笑道:“这些凡妇大姐还不算美貌的,那些戴了盖头面纱的闺秀中倒有不少美人,只是公子看不见罢了。”完颜皓听了气馁道:“哪有这样矫情,看都不让看的。”严何以为他想玩儿,赶紧道:“东京绝色,莫如李师师、崔九娘,都在樊楼那条胭脂路,我带公子去玩上几天?”“我不要粉头!”完颜皓有些火起,他好歹贵为宗室,到了宋国,却要会娼妓吗?严何不敢再提。两人往最热闹的地方去,却见马球场上赛事正酣,完颜皓在金国就是马球好手,见此情形一下子快活起来。

  这西市马球场本是几个亲王出钱捐建的,交与专人经营,自由吸纳民间高手,为宫廷赛事添彩,逢到武考之时,不少外地武生前来参与,赛事更是格外精彩。

  惠福帝姬来到球场上,绿翘早已着人留出一个极佳的位置,她在轻碧色的柔纱后望着那些衣袍飘逸、纵马驰骋的少年,瞬目间竟有两三个高大俊美、球技出众的人物,不觉心神荡漾。看到精彩处,绿翘听见娴雅的主子竟拍起手开心地笑起来。谁知越是和美时分,越是容易忘形,惠福为了看清楚,总是去揭那头纱角儿,出来的时候面纱就没簪得稳当,再加上这番折腾,一阵风吹来,便把那碧纱卷起,飘悠悠直往场上去了,绿翘魂都吓出来了,赶紧去抢,哪里追得及,那风带着纱巾须臾间便飘到场子空中,少年们看到是女孩蒙面之物,都亢奋起来,球也不打了,纷纷追逐着它,那纱巾像长了眼睛,躲开其他人的纠缠,却轻盈地飘临在完颜皓头顶,被他一把抓住。一缕从未闻过的幽香如潋滟春色中皎洁的花朵婉转地绽放于他的掌心——这男子的心随之一动,俯面嗅去,竟跌落进一片繁花深海,他醉酒般恍惚起来,红尘万丈,一片迷离,唯有伊人的形影剔透晶莹,隔着许多的浮事闲人,亭亭而立。她远在天边,却又近在掌中——完颜皓骤然而醒,扬眉向她望去,果然绝色丽姝,玉净花明!

  惠福又羞又急,失了面纱,她的容颜让人尽览,只得以窄袖掩面,遮不住的仙肌胜雪,疏眉秀目,却越发显得柔弱无助,楚楚可怜。绿翘已奔至场中,拉住完颜皓的袍角,恳请他归还面纱。他却不依,“这面纱如今在我手上,得让你家小娘子亲自来讨。”绿翘哪里敢依,使着劲儿要去抢了,他却把纱巾塞进襟怀里,调笑起来,“她若不肯,必不给她。”

  惠福远见他们纠缠,知是惹上登徒子了,那男子虽是场上最出众的一个,但那般无赖粗蛮让她十分害怕,只得赶紧招手让绿翘回来,主仆二人看也不敢再看他,只匆匆往场外去,完颜皓不知南朝女子心性竟这般羞怯,等那丫头回去复命,却见着她们要跑了,遂赶紧与球头招呼后策马下场,谁知她家的马车已接上了她们,往北而去。

  惠福从未经历过这般事,坐在前行的车里,一颗心还兀自跳个不停,却听得向窗外张望的绿翘惊叫道:“殿下,不得了了,那人追上来了。”她果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嘚嘚地直追上来,她惊慌失措,连声令内侍速驱车回宫。

  完颜皓在那场上惊鸿一瞥,竟神为之夺,原以为她不过是殷实人家的闺秀,于是驱骑相随,找机会上去跟她搭讪,谁知那马车却是越跑越快,转了个大弯竟上了宽大的御街。他不顾大宋的律令,在禁骑的御街上一路狂奔,直追她到阙亭口,忽然几杆叉枪直横过来将他拦住,黑骏长嘶一声,扬蹄立起,入口处很快又横上了朱红叉子。他眼睁睁地望着美人的马车径往皇宫大内而去,巍峨华丽的宣德门岿然而立,雕甍画栋,曲尺朵楼,翡翠琉璃辉映五色云霞,恍若神仙玉宇。这宋皇的富丽让他看得呆住,勒马后退几步,仍在亭前眺望她已消失的车驾,不忍回转。“你是何人,竟敢惊扰帝姬大驾?还不快下马认罪!”一个红衣轻甲的禁卫长打断了他仰慕的神思,完颜皓看他胯下那矮他黑骏一头的枣红马,蔑笑了一声,正待拨转马头回去,那卫长已率了一队禁卫将他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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