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章

作者:黄逸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五

  我来不及向一脸惊异的钟章说明我们是怎样从上海到一个村子里的,在将近于跑的速度里,我不断问他,来用最短时间了解一切关于他的信息,很好,我很满意。

  在我院子的大门口,我抽出一把短刀向钟章扑去,把他摁在墙上,用短刀抵住他的脖子,我知道现在我看上去一定十分狰狞,在少年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我眼里的血丝,我静静地冲着吓傻了的钟章说:“我们有八天教会里面那个女孩制章,并有一个她自己的作品,要她自己做并刻好的。这对我很重要,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做到。”

  最后我听见少年哽咽了一下,点头走了出去。那声哽咽促使我想起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也像个至死不悟的羔羊。

  阳光灼烧了我的眼睛,祭台的青石板上和氏璧安静地看着我。我抹了一下眼角,用短刀在左手开了道口子,把血淋在和氏璧上,我很久没有血祭了。

  我舔去多余的血然后吮着伤口看天,下雨了。 天下雨永远不是为了谁的血而哭,而是因为蒸汽聚集成云,冷却后又变成液态水重归大地。我的想法一点都不浪漫,比喻句都是骗人的,结果是让人觉得骗得很美。然后又一天过去了。他们的教与学已经进行到磨石了。我只有七天的时间。如果我能逃掉就好了,我本来就是个无责任心的东西。可是我不仅逃不掉,而且会比谁都先死。对于命运我没有兴趣再说什么。

  雏鸡一样的颜色在天边燃烧着,那种嫩黄、慵懒的颜色,这时太阳还是毛茸茸的,你甚至可以直视它。然后它长大了,向上跑向上蹦,好像想要撑破什么,可能是它那身稚气的外衣吧。等我把手放在额前时它已经是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了,用下巴看别人,用尽浑身气力发光发热。

  我打了个哈欠,往回走。

  “咯。”

  突然后面闪出一丝声音。

  “轰!”

  我不转头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拼命向前跑去,那种感觉像有人抽干了你的血然后慢慢注射进来那样,忽冷忽热。我知道我后面是什么,我的大脑在听见那声轻响后变得十分清醒,然后咚咚咚在响的全是我的心跳,这让我知道我仍活着。

  等我停下,站在青石板上看下方时,我的村子面目全非。

  我听见林林在远方嘶吼着她的孩子们的名字,但是下一秒她就被一块巨石压死,山崩滚落的碎石,埋了我的大半个村子,也埋了他们,以及他们的灵魂。

  六

  钟章领着余下的所有人,在祭台前面跪着,他们齐声冲着居高临下的我叫嚷着:“怎么了,秦祭!”

  “山崩了。”我挑着音调负手向前倾,若无其事地说,“山崩了呀。”

  钟章问:“告诉我们好吗?”

  “你们不知道,我来不及想很多事情,比如上面那个浑蛋为什么违约,比如我这么做、这么说、这么站着对不对。但是我,你们的村长,秦末,已经尽力了,可惜我仍然在尽力,所以,不要再问为什么。”

  我一边摸着和氏璧的缺口一边说。秦王把大块给了长子扶苏,小块给了幺子胡亥,几千年后,秦末即将把它们完璧归赵。

  拼好了。

  “轰!”几乎与响声同时我拼命地又一次向下跑去,大声叫喊着,用我这辈子最大的声音:“林子佩!快走!快上祭台!快走,快走!”

  “快!”

  有人好像刺了我的喉咙一剑,让我发不出最后那声呼喊。我跪在地上,笑得发抖,然后毅然决然地把短刀刺进自己的胸口,刹那间我分不清那是山崩的声音还是我心跳的声音。但是我会把村长的位置,留给该永生的人。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下一秒有人不论怎样都会把你杀死,夺下那人的刀自己刺向自己的胸口,因为那是你最后的尊严和倔强了。

  而我,秦末,早该被时间混着沙土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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