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拍魔女雷卡米尔

作者:张佳玮 来源:《意林原创版·讲述》

  史上最唯美的裸女像之一《大宫女》的构图,是安格尔向他师父大卫画的肖像画《雷卡米尔夫人》致敬;可是大卫当年,曾经把《雷卡米尔夫人》画一半搁下了。为什么呢?

  1800年,大卫开始画23岁的雷卡米尔夫人,然后得知自己被蒙了:早在先前,弗朗索瓦·杰拉德已然自告奋勇,为雷卡米尔夫人画像了。大卫,出于艺术家的自尊,也或许因为吃醋,画一半就搁下了。如今,这两幅肖像,都还在巴黎留着呢。然而她的像不止这两幅。1798年,莫林画过她小鸟依人的样子;1807年,玛索特为她画过一幅希腊美女像。她简直是19世纪初艺术史上的自拍魔女,到处出镜。生怕时光抛弃了她似的。这背后可能是虚荣,也可能是寂寞。

  在成为雷卡米尔夫人前,她叫作珍妮·弗朗索瓦·阿黛勒·伯纳德,大家叫她珍妮。父亲让·伯纳德是国王的御前顾问,母亲玛丽·朱丽叶·玛东是当时的美人。15岁她就嫁了,在波澜壮阔的1793年,全法国都在大革命中战栗危惧,她嫁了个大她26岁的银行家雅克·罗斯·雷卡米尔,从此成了雷卡米尔夫人。雷卡米尔先生写道:“我不爱她,但我觉得她有天分,这个有趣的生物会确保我一生欢乐……她有这个年纪罕见的成熟,她善良,有感染力……人人都爱她。”

  当一桩婚姻以“我不爱她”开始时,不难想象其中的艰涩。当然啦,她的确被所有人爱慕,是18世纪末19世纪初巴黎社交圈的神话。

  合理的推想是:她入幕之宾众多,自然夜夜笙歌。事实并非如此——她直到四十岁还是处女。一种说法是,她有奇怪病症,无法与丈夫行夫妻之实,一尝试就痛不欲生;另一种说法则在19世纪初期很有市场:她不和丈夫同床,是因为她丈夫,雷卡米尔先生,是她的父亲……这种说法强调:雷卡米尔先生和珍妮的母亲有一腿,有了这孩子,为了保护她,才名义上娶了她,形婚而已。

  一般认为,她真正的情人,不是那些为她描绘肖像永留卢浮宫的大画家,而是夏多布里昂。喜爱到处流浪,当过外交官,也落魄过的夏多布里昂,那位让雨果发誓“成为夏多布里昂或一事无成”的伟大作家,每天赖在她的沙龙。夏多布里昂个性专横、激情洋溢,仿佛补上了她在婚姻里没能得到的一切。

  1836年,已经六十五岁的夏多布里昂穷困潦倒,雷卡米尔夫人就命夏多布里昂将他的自传拿来,在她的沙龙里读。等所有人都对此书翘首期盼时,雷卡米尔夫人成立了个股份公司:每个股东给夏多布里昂一笔钱,购买一些股份,将来他死后自传出版,就按股分红。

  讽刺喜剧故事发生了:夏多布里昂人生最后那些年,因为雷卡米尔夫人的提议而衣食无忧,但他老是不肯死掉。雷卡米尔夫人应付着股东们,让他们耐心等着夏多布里昂活到八十岁高寿才死去,而她也在一年后死于霍乱。也就在她死去那年,夏多布里昂的《墓外回忆录》出版了。

  她就这样把自己的身影遍布在法国文艺世界里。甚至大卫给她画的那幅肖像,都无意间留下了历史:如今在法语里,这种“可以垫脚的长沙发”,就叫作雷卡米尔——连她睡过的东西都不愿意被遗忘,必须有个名字流传后世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