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将

　　第三十章 骑马人

　　营帐外，轻轻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士兵端着一碗新鲜炖好的鸡汤，微微弯着腰，正要开口，唐烈峰已经先出声了：“进来——”他穿好衣服，转身看见托盘里那碗清亮的鸡汤移到案上，“你出去吧。”

　　士兵默默退出营帐。

　　唐烈峰端起那碗鸡汤，凝望出神。他记得自己以前跟士兵们说过，任是这世间有龙髓凤羹，再多佳肴珍馐，他独爱喝一碗普通的农家鸡汤。就只要一只鸡，和着几块老姜，加一把花椒，撒点盐，热热闹闹一出锅，就是他挚爱的美味。现在，这美味就在他手里，清亮的鸡汤，面上浮着一层金黄色的油花，腾腾袅袅的白烟，喷香扑面而来。他故作享受地闭起眼睛，喝了一大口。

　　能感觉到那液体带着暖热经过喉管，顺着食道往下，再往下，到了胃里，忽然，那阵暖热消失了。

　　胃里只有无尽的寒气。仿佛他喝的不是热鸡汤，而是一口寒冰水，寒气包围了他的整个胃。

　　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是暖的，只有胃，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再多的热鸡汤都暖不了。

　　他睁开眼睛，再次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

　　苦笑。

　　曾经的唐烈峰还不是统领万人的将军，而只是一个为女皇卖命的杀人工具，那时的他被称为死士。

　　以万年黑木为心。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刚摆脱了那颗冰冷麻木的黑木之心，却又要以黑木来做胃了。

　　是的，当初华天凝迫使他吞下的那颗药丸一直停留在胃部，一旦说谎，耳环转动，剧痛就会由胃部扩散开，蔓延至整个五脏。这是一种巫邪之术。他无法将药丸排出体外，现如今他所能得出的仅有的办法就是切掉整个胃部。若是寻常人，这无异于自杀，但唐烈峰不是寻常人。

　　作为死士时，他曾被注入过妖精的精元，那些精元至今仍存在于他体内，令他的身体异于常人。

　　短时间内，切胃而不死，他做得到。

　　但是，切胃之后他也必须立刻填补上自己左腹的那个空缺，否则一样性命堪忧。他其实很早就想到了，可以替换人心，也可以替换人体内任何脏器的万年黑木也许就是他仅有的选择。他还暗中派了人前往雾凇顶寻找万年黑木。而及时的是，这个人就在昨日深夜带黑木返回了军营。

　　黎明时分，唐烈峰忍着换胃后的剧痛站在镜前，就着模糊的镜面，用针线穿进自己的皮肉里，又再穿出来，将分裂开的伤口粗糙地缝合着。白线成了红线，都是被鲜血染红的。针尖一直滴着血。

　　唐烈峰满头大汗，脸色乌青，嘴唇也白得吓人。

　　完成好这一切，他在床上动也不动地躺了两个时辰。而事实也如他所料，初云为了动摇哥舒意对他的信任，将鱼骨耳环交给了哥舒意。午后哥舒意果然召见了他。而他则成功躲过了一劫。

　　此刻，唐烈峰的脑海中依旧盘旋着刚才与哥舒意对答的画面：

　　“唐烈峰，你可有对华天凝动情？”

　　他有点迟疑地将手放在自己胸口。现在，麻木的是胃，而不是心了。心是鲜活的，温暖的，清醒的。

　　那么，唐烈峰，你到底有没有对华天凝动情？他问自己，到底有没有？！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这时反倒有点希望那测谎的耳环还能起效，或许还能帮自己辨明心意。他再次对着镜子苦笑起来。

　　这时，营帐外的火光忽然在疾风里阵阵发颤，侧耳细听，马蹄踏着黄土碎石的声音正在由弱转强。

　　有人来了，不多，但也不少。

　　而且，就连马蹄声都透露着骑马人的嚣张狂躁。唐烈峰眉头一皱，他已经知道来者是谁了。